立夏时节，岩手县青米町，凌晨一点半。
月光穿过窗户纸，斜斜地照在卧室的榻榻米上，山口正男在一片烦躁中掀了被子，闯到窗前打亮手电四下张望，却什么也没看见。
不知哪来的一个老狗日和山口杠上了，这大半夜一有时间就来敲房间的窗户，即使山口换了房间也没有用。可蹊跷的是山口始终没看见人影，要知道这旅店外面是一片空旷的停车场，没有任何遮挡，按道理他应该来不及躲起来才对。
张望半晌，一无所获。山口悻悻关了灯回到榻榻米上，刚刚躺倒，指尖敲玻璃的动静如约而至。
山口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——房间的窗户是用油纸糊的。
是卫生间的镜子被敲了一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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次日上午，星期六，解放军驻日部队岩手县办事处。
圆珠笔在指尖转了几圈，最后停在一字未动的纸上。林曦从都到脚仔细打量了面前这个眼圈发黑，神态恍惚的年轻人，确定他不是跑来没事找茬的。
“山口先生，你的意思是，你遇到了甩不掉的超自然现象是吗？”
“是的。”
“在登记之前我要先告知一个情况，”林曦抬头看着对方的眼睛，“这里是驻日部队办事处，我们不是本地警察也不是自卫队，日本的内务我们不会插手干涉。”
“好好，我知道知道……”山口正男敷衍着点着头，就好像他只是来找一个听众好讲故事似的。
“那么请说吧，描述一下当时的具体表现。”
山口深吸一口气，声音也变得微微有些颤抖：“事情是在晚上十点钟开始的，有东西在敲卫生间的镜子。”
“一开始我以为是有小孩在敲窗户恶作剧，突然开灯去查看了好多次，都没找到；我还和旅馆老板要求换了几次房，但这个声音一直跟着我。”
“请问一下，您是怎么确定它是敲的卫生间的镜子而不是窗户？在精神紧张的情况下很容易出现方向感误判。”
“因为旅店的窗户是油纸糊的！”山口突然大声回答，情绪有些激动。
“对不起，我说了不该说的话。请您继续讲吧。”林曦一边说着，一边在纸上写下[居住的旅店中持续传来敲玻璃的声音，会跟随事主移动房间，旅店窗户是纸的]这样的字样。
作为接待员，她在写这些东西时不能带有主观上的判断，必须如实记录反馈内容。也就是说，山口正在给他讲述的事情。
“我判断是晚上十点整，是因为那个时候我要看的电视节目刚好结束。”见林曦在纸上写字，山口又补充道。
“好的，我记下来了。”
“在十二点以后，声音越来越频繁，开始有指甲刮玻璃的动静，您知道吗？就是那种用手挠在玻璃上的吱吱声……凌晨一点十七分的时候，我在卧室听到卫生间动静越来越大，并且水龙头也自己打开了。”
“除了挠玻璃外，还开始有挠门的动静。”
“您有尝试开门查看，或通过猫眼窥视外界吗？”林曦问。
“没有，我因为恐惧一直没去关水龙头，让它流到了早上。而且因为是换过之后的房间，卫生间我一直没进去过，店主去查看时里面的水龙头上也没有我的指纹，所以一定不是我干的。”
“林曦小姐，我怀疑我遇到了鬼……用你们的话讲，是不干净的东西。”
年轻的接待员如实记录下水龙头异常开启，挠玻璃声等字样，最后认真地附注上“当事人怀疑遇到了鬼”几个字，讲表格转向对面。
“山口先生，请您在这里签一下字，留一下您的联系方式。”
山口正男眉头拧成一个疙瘩，他慢慢写下自己的名字和电话号码，检查了一下确定没有错误，然后郑重其事地将其递还给接待员。
“您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？”林曦问。
“不，没什么了……”山口回答道，他原本希望林曦给自己什么建议，哪怕掏出来佛珠之类的也好，但接待员什么都没有说，只是将表格留在了身边那叠纸的最上面。
也许她会例行向上级汇报，然后整件事情不了了之吧。山口这样想着，慢慢转过身去。他确实有些绝望，解放军驻日部队说穿了就是外国部署在日本的武装力量，他们根本没有帮本地居民解决麻烦的义务。
林曦目送着他离开，她心里明白，这并不是什么精神问题，眼前那个男人是真的遇到超自然现象了。
妖魔鬼怪这种东西，在这个观测技术发达的年代已经褪去了封建迷信的烙印，事实上用一些专业化的设备很容易探知就能到鬼魂的存在，甚至还有消灭它们的具体手段。鬼怪，说到底就是一种人类自身感官察觉不到的，能够光学隐形的特殊知性体罢了。
如果这份报告能引起上级的注意，也许他们真的有办法解决山口身上的麻烦，在这个年代，人类才是最恐怖的东西，哪怕鬼魂也不应该将自己暴露在恐怖直立猿的目光下，林曦坚信这一点。
她突然想起了自己奶奶小时候的故事，两个世纪交接的年代。
那年她的奶奶还只是个小女孩儿，住在新疆军区的一处军属大院里。当时大院附近就有一片坟地，是当年收复新疆时消灭的死硬分子，逃跑时将同伴的尸体草草掩埋形成了乱葬岗；每到晚上这乱葬岗就阴风阵阵野鬼游荡，让人实在睡不踏实，半夜鬼压床。
当然用现在的眼光来看，乱葬岗里的其实都只是些几乎没有威胁的低级游魂，但在那个年头，鬼魂的相关理论体系没那么完善，也没人知道该怎么应对，只好整院迁离。
大伙本来想着一走了之，但后来又有一年听别人说，那地方不再闹鬼了，于是几个老战友一合计，带家属回去看看。
迎接他们的是一个面积惊人的大坑，如同没有水的湖泊，乱葬岗的小土坡早就不知道到了哪里去，连块碑都没留下。
听司机同志说，好像是国家进行战略武器试验时，这乱葬岗是无人区里比较好认的地标，轰炸机往坟头上扔了颗原子弹。在那之后，再也没有小鬼出来吓人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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